今年年初的這場雪下得很大,正值春節,我結束學校的課業賦閑在家。大雪紛紛揚揚地飄下,陽臺正前方有一棵陪伴我春夏秋冬的小樹,枝頭上落滿了厚厚的雪被,無風,也搖搖欲墜。
樓下的草坪上蓋了將近沒過腳踝的純白,無人出行,潔白純凈,好不美麗。我在窗臺上照了幾張不成相的雪景照,媽媽看見了,也使勁兒鼓動我外出采景去。這場來勢洶洶的大雪大抵是在當天夜里就停了,第二天一早就出了大太陽,慵懶懶的日光柔和地鋪灑在大地上,在雪地反射出一種別樣的絢目,像是冰與火的融合,他們癡癡纏纏,交錯在一起,我的心情跟著好了起來,同媽媽一起出了門。此番出行是毫無目的的,走走停停,曬曬太陽,賞賞雪。我懊惱出門時沒帶相機,只得用手機捕捉了幾張。走了不久,和媽媽一起到了離家十幾二十幾分鐘的一條長街,街上有好幾家我平常愛去的小店面,其中一家規模不大的面包坊是我的最愛。
恐怕是由于雨雪天氣,我和媽媽走進去的時候也沒什么人,稀疏一兩個同齡的女孩捧著盤子慢慢挑選。這家面包店的店員著統一的水手服,很亮眼,人也跟衣服一樣十分熱情,甚至有些過了頭。我和媽媽一進門,立馬有個店員恭敬地走了過來,細心地為我們講解、推薦,今日我心情頗好,難得沒有覺得那人嘮嘮叨叨的討厭,耐心地聽著她說,買了好幾樣新品。不一會兒,店里進來了個衣著樸素的老人,他佝僂著背,藍色的上衣,腳下是一雙略顯單薄的鞋。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,皺紋從額頭蔓延下來,眼睛瞇成一道縫,頭發稀疏。他伸出凍得通紅的一雙手——那雙手骨節分明,手背上有凍瘡,指甲里還摻著黑黑的污垢。
他停在我們身旁,顫顫巍巍地指著一塊奶黃油面包,問:“姑娘唉,這個好些錢啊?”店員沒吱聲兒,媽媽輕輕地回了一句:“老人家,八塊錢。”老人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,“這啥子呦?這么貴呀!”他默默收回手,又輕聲問:“那這些個,哪個最便宜嗨?”我瞥見幾個店員的臉色刷的都不好看起來。媽媽輕拿起一個銅鑼燒遞給老人,“這個,四塊五。”老人再一次露出驚惶的神色,“這么小一個,要四塊五啊,一碗面條都沒有這個貴唉!”老人搖了搖頭,還是拿著面包去付錢,收銀的店員滿臉不耐地看著一臺的毛票子,硬著頭皮收完了賬,一句話也沒說。那老人拿著面包,又步履蹣跚地走出了門。我這才看見門口停了一輛破三輪,老人像是餓極了,一坐上坐墊就撕開包裝咬了一口,然后他慢慢騎著三輪。突然,車頭拐了一下,他下意識伸出另一只手去扶,車子左右搖擺中,那只吃了一口的銅鑼燒掉在了地上。我感覺世界霎那間安靜了,老人顫抖著從車上下來,他慢慢彎下腰,神色動容。他看拿著那面包,像一塑雕像,我看著他,鼻頭發酸。
最后,他嘆了口氣,撿起面包,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。我的眼眶突然就熱了,幾乎落下淚來。我感到鋪天蓋地的悲傷向我強壓過來,我甚至不知道原因,就像有什么硌在胸口,我就無法呼吸了。我看著老人騎著三輪緩緩遠去,霎那間,外婆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——她是否也在買東西時為了一兩塊錢斤斤計較?是否也這樣蹣跚?我從未注意過,她的額頭上是否也有這樣多的皺紋?她在思念兒女時是怎樣一種神情?我又想到了許許多多的老人。我落下淚來。
瞬間出現的眼淚,驚到了一旁的媽媽,我連忙用手抹去。是了,總有一天,媽媽也會變老,甚至離開我。然后,我也慢慢變老,離開這個世界。我從來沒有這么深刻地做著一個夢,并非兒女情長,并非功成名就,只是單純地希望都能有所依靠、陪伴,只是單純地希望這個國家,這片我所熱愛的土地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多一點愛——略施薄心。那這個世界一定可以更加美好,充滿了心,充滿了愛。
這是我的夢,我的中國夢。那一天拍回的照片,我只留了一張:孤零零的十字路口,一條斑馬線,豎立的紅綠燈,太陽光在雪地上打下她的倒影,兩個穿著厚厚棉襖的路人,相攜著走過斑馬線。真美,像極了我那天的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