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猶如開在我夢中的花,摘不到,放不下。我也曾小心呵護我們的時光,到頭來,悵然一場。
——by:千子
泛白的墻壁,冰冷的支架,來往的護士甚至于她手中托盤里來回碰撞的針筒,都滲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可怖。這是在夢中,但我仍拐進了右手走廊的第三個病房——我在期待一個畫面。
又見您坐在病床上,夕陽的余輝透過落地窗,照亮了您似笑非笑的憔悴面容。蜷在落寞之中的身影,佝僂而無助。這是我九歲時,最后一次看見您時的模樣。
“曾祖母。”我走過去,在一旁的小凳坐下,伸出手,卻猛然看見一只干瘦如枯枝的手臂,溝壑縱橫,默默解釋著一切。我只好捏住懸在床沿的被褥,緊緊地捏著。感覺竟如此的真實。
您回過凝視窗外的眼眸,牽了牽嘴角,飽經滄桑的臉透出一股溫暖的慈祥。渾濁的眼睛久久地望著我,未有一語。這正是當年的情景,一模一樣。
是太累,抑或是太孤獨?我不敢揣測。我深諳夢境的奇妙,一旦用真實的思維去思索夢,它就會毫不留情地離開,保留那一份神秘。于是靠在床邊,讓自己和曾祖母一起讓夕陽撫摸我們,讓虛幻的流年帶走心中已知曉也已發生的事。
畫面突然一轉,我才發覺自己置身于一個陌生的鄉景,桃紅柳綠,好鳥相鳴。我的直覺告訴我,我要去尋找一個人,我要在毫無實感的鄉間小路上走下去。夢從來不給我去思考的時間。
也許只有一瞬,我看見一個身影,在菜地里時而俯身,時而側目。我走過去,看著那個人,鶴發童顏,正是您在我記憶中最初始的形象。您,不,從前的您在對我微笑,近在咫尺,卻遙不可及,我只聞得您身上那股清麗的味道,一如曾經的記憶。
那時候,我在菜地里奔跑,雖然動作敏捷可以和野猴子媲美,但您仍不放心地跟在后面,一是怕踩壞菜苗苗,最擔心的是自己前面那棵“菜苗苗”冷不防地摔在地上。您總是會追上我,而我也會總是依偎在您的身邊,饒有興致地吹著手中已散了一大半的蒲公英,看它們吹向遠方,想象它們落地生根,就像我和曾祖母一樣,就算隔著天涯海角,心卻永不分開。
而我清楚,我們是真正的隔著天涯海角,真正的、永遠的隔著了。
讓我后悔的事情發生了,我竟一時沒能藏住自己最真實的記憶。環境驟變,一股壓抑的氣氛將我團團勒住,我置身于一個黑漆漆的房子,狹隘悶濕。我看見好多好多的人,手腕黑紗,表情肅穆。他們向著一個地方走去,一直走,一直走,直到看見用黑紗掛起的照片。
我猛然知曉,歇里斯底地叫著,用盡全力讓自己脫離這個可怕的世界。一陣奇怪的感覺后——我醒了,呆望著因風而晃動的窗簾。夜色濃重。
輕輕一嘆,轉而消匿在長夜。頭枕著一片濕冷。
最后的夢境是我最想忘記的,但記憶卻像吸墨水一樣,你越是用力地像將哀傷推出身外,就越有更多比墨還濃的苦思涌入心頭,直到把胸腔填滿后,用淚水抹淡。
因為我后悔。
長大后,父母將我接回城中讀書,我離開了我親愛的曾祖母。開始總是想念曾祖母,一天的電話總是響個不停。漸漸的,我開始敷衍了,只是偶爾從作業中抽出身來,聽著您急切的話語,說著“嗯”、“對”……
再后來,您病危。九歲那年,我來醫院探望您,那一面竟是永別。
我后悔那時年幼,沒能好好地關心您;我后悔那年夏至,不顧您淚水的決堤而回到城里;我后悔敷衍您的語氣;我后悔沒有好好地珍惜您對我的愛。
我做到了給您的承諾:為您譜了一首曲子。但,您終究已經去了云端,聽不到了。
人總是這樣,失去了才懂得珍惜。
我默默起身,虔誠地雙手合十。
請您原諒我姍姍來遲的懺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