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父親,留著永遠都舍不得剪掉的胡子,濃濃的眉毛,一雙總讓我害怕的嚴肅深邃的眼睛。他極少罵我,卻常常用嚴厲地語氣教育我的弟弟,但我還是怕他。平凡、沉默寡言的他用他的生命上演著一部屬于他自己的電影。
那年他六歲,卻永遠失去媽媽。難以想象在那個幼小的年紀,那個只知道向媽媽要吃的的年紀,失去母愛的他,家庭貧困的他是有怎樣的堅強才撐到現在。
那年他24歲,認識了他現在的妻子,也就是我的媽媽。過了三年,便有了我的姐姐,于是就這樣他擁有了一個幸福而完整的家。身為人父的他,成了家的頂梁柱,撐起一片天空。那年他28歲,只身一人去了嘉興,賣起了茶葉。一個小小的攤位,風里來,雨里去。陌生的人,陌生的地方,給他鼓勵的應該是家里的妻子,可愛幼小的女兒。
那年他32歲,他擁有了我。常年在外的他對于我是陌生的。他對我算是寵愛了,一有空就抱我,但這似乎始終無法填補他不在時的空白。直到現在,我都是極少的像其他女孩一樣對著父親撒嬌。也許他是知道的,只是從未提起。
那年他34歲,我姐姐7歲,我2歲,我的弟弟也誕生了。家庭的重擔再一次的壓在他的肩頭。他變得很少回家,只是偶爾幾次帶點錢回來補填家用。電話也是極少的,因為那時他還沒有裝電話,只是幾次借朋友的電話打,不多久就掛掉了。曾經自己還未懂事,但現在我能深深感受到那幾分鐘的通話飽含的是多少的思念。
那年他37歲,換了新的稍大些的店面。有了朋友,有了電話,學會了那些曾令他煩惱的語言。他依然很節儉,舍不得花錢。一雙陳舊的皮鞋陪伴了他好多年,就像親密的朋友一樣,臟了就用布擦一擦,不亮了,用鞋油讓它重新綻放亮麗,直到它不得不下崗。
那年他40歲,我們懂事了些。我媽便會帶著我們去他那過暑假,過年。我們相信那段日子是他最開心的日子。我還曾對他開玩笑說:“你和媽真好,別的爸媽都會吵架,但你們不吵架。”他就會笑著說,隔那么遠,電話里也吵不起來。那時畢竟還小,看不出他笑時其實充滿了苦澀。還記得那時候我媽經常在我們不聽話的時候教育我們,想想你爸,他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店里,吃的是什么,穿的是什么。現在想起,我媽當時該是怎樣痛心地說出那些話。
那年他48歲,他回家了,不再出去了。說實話,一開始我不大習慣他在家里。他很愛干凈,就總愛講我們不衛生。因為正處青春期,雖表面上按他做了,心里卻總不甘心似的,嫌他有潔癖。飯桌上,他會嫌我媽做的菜太油了,太甜了,弄得我媽生悶氣,我們則只能尷尬地炒熱這個氣氛,說挺好吃得啊,然后再一起開玩笑地怪我爸。小吵也出現了,這是最令我們反感的因為以前從未聽他們吵過,每一次我們都只是呆呆的害怕的坐在一旁,面無表情的看他們,或低著頭,無法應對。
今年,他50歲了,明顯的蒼老了些。眼睛開始有些渾濁,柔和了些,無力了些。不變的還是沉默寡言,永遠把事情憋在心底,任其腐爛。也許要承擔一個如此大的家庭,任誰都會累,任誰都會容易變得蒼老。我的爸爸就用他的大半生為了我們奮斗,為了我們撐起一片晴空。
現在,他依然用自己的生命續演著他的電影,而這一切也將永遠記入他的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