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美人·深閨春色勞思想

憑闌愁立雙娥細(xì)，柳影斜搖砌。玉郎還是不還家？教人魂夢逐楊花、繞天涯。

　　此首為思婦之詞。開頭兩句，通攝全詞，點(diǎn)明由春色引起春恨。上片主要寫春色，下片主要寫春恨。上下片仿佛兩個(gè)相連的畫面，全詞情景交融。

　　開始兩句十二字，內(nèi)蘊(yùn)豐富。“深閨”暗示抒情主人公是少婦，面對惱人春色，不禁情思綿綿。一個(gè)“勞”字透露出她那“為君憔悴盡，百花時(shí)”的隱痛。由“勞”瘁而怨“恨”，可見其愛之深切。“恨共春蕪長”，佳在“春蕪”一詞含義雙重面使全句意味雋永。以春草喻離別，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(tǒng)。遠(yuǎn)如“王孫游兮不歸，春草生兮萋萋”（《楚辭·招隱士》），又如“離恨恰如春草，更行更遠(yuǎn)還生”（李煜《清平樂》）。以上“春草”都是本義，沒有引申之意。而“恨共春蕪長”的“春蕪”，除春草本義外，還隱寓行人之意，也就是說此句不僅有閨中人的怨恨隨著春草不斷增長之意，還含有“平蕪盡處是春山，行人更在春山外”的人越遠(yuǎn)、恨越長之意。這就深化了詩意，即前人所謂得“句外意”之妙。下面三句寫景，以具體意象補(bǔ)充首句“春色”，選取深閨“瑣窗前”的視角寫思婦所見所聞。“黃鸝嬌囀泥芳妍，杏枝如畫倚輕煙”兩句宛如五代花鳥畫，用筆工細(xì)，著色鮮艷。前一句聲色并茂，以聲為主，富有動勢。黃鸝的婉囀嬌鳴，似與滿園春色而共語。后一句寫杏枝倚立于淡淡煙靄中，恬靜如畫。這春色以黃鸝、紅杏為主，綴以群芳的姹紫嫣紅，一片暖色，再加上黃鸝悅耳的嬌啼，真是“紅杏枝頭春意鬧”不足喻其美。少婦透過瑣窗聽見以上春光，當(dāng)比“忽見陌頭楊柳色”感觸更為深婉了。上片如從思維順序出發(fā)，觸景而生情，則開頭兩句亦可算是逆筆。

　　從上結(jié)至過片，時(shí)空轉(zhuǎn)換為另一個(gè)畫面。張炎云：“最是過片，不要斷了曲意。”（《詞源·制曲》）“憑闌”句既自成畫面，又未斷意脈。原來閨中人被春色所吸引，不滿足于隔窗觀花，她輕移蓮步，款款佇立于闌干旁，含愁凝眸。“雙娥細(xì)”，以秀眉的細(xì)長以形容其青春貌美。“‘柳影斜搖砌”，是思婦憑闌所見，也是下片唯一景語，寥寥五字，一波三折，確是詞的當(dāng)行本色語。表層意思是柳條之影因風(fēng)吹斜而搖曳于臺階，但其中還隱含搖落了楊花、楊花飄落于“砌”兩層意思。這三層意思濃縮于五字句中，寫得極密。五字中沒有“楊花”字樣，而于下文顯現(xiàn)，是詩人匠心所在。下文思婦的內(nèi)心獨(dú)白，由上片的蓄勢，直至此句才引發(fā)出來。從楊花的搖落，聯(lián)想自己紅顏將凋零，所以她痛苦地唱出了全詞的最強(qiáng)音：“玉郎還是不還家，教人魂夢逐楊花，繞天涯。”和開頭暗相呼應(yīng)。她終日盼不回丈夫，悵恨之情悠然而生，于是嗔問道：“你倒是回來不回來？叫人家成天價(jià)象在夢魂中一看，跟著那漫天的柳絮，繞世界去神游尋覓！”這種奇思遐想，意味深長，傾吐出少婦的無限離愁和情思。“魂夢逐楊花”為思婦詞開創(chuàng)了新的意境，對后代有所影響，如晏幾道名句：“夢魂慣得無拘檢，又踏楊花過謝橋。”（《鷓鴣天》）似受此詞啟發(fā)，又如章楶的《水龍吟·楊花》以及蘇軾的和詞，詠楊花而和思婦情懷相聯(lián)，也似乎受到此詞的影響。

　　《花間》詞溫庭筠多麗藻，韋莊多質(zhì)樸語。顧敻成就不及溫、韋，此詞卻能熔麗藻與質(zhì)樸于一爐，使之疏密相間，恰到好處。